夔州码头,一艘商船刚刚落帆下锚。此地盛产美酒,水手们性高彩烈的邀约着上岸喝酒。过了夔州,便是三峡,江水缓缓流向下游,过了这段平缓的江面,两岸峭壁,江流就会骤然加速,宛如成千上万奔流的烈马一举冲出蜀地群山的束缚,一泻千里流向江南。
“赵夫人,在夔州歇息一脚,明朝升帆,穿过三峡至宋境了。”
“若不歇脚,日落之前就可至归州,”行军司马章鼎歉然笑道,“但是船上的水手照例都要在夔州停歇一晚,喝点壮行酒,明天一早再过三峡。”他奉命赴鄂州协助赵德办事,这一路顺便护送赵将军的家眷南下,这一个月来,彼此都很熟稔。
“不妨事,”李若雪微笑道,“少时读竹枝词,‘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便对这夔州的风物人情很是神往。多谢章将军。”她站起身福了一福。
章鼎忙侧身避过道:“赵夫人莫要见外。”他顿了一顿,指着江上两岸:“可惜开花的时节已过。若是早两个月,这漫山遍野都是白花,好看得紧。夔州虽然是个偏僻地方,比起一般州府来,却要富庶得多。无论蜀中的货物顺流而下销往东南,还是宋国的货物朔江而上,走这条水路的都要在此落脚歇息。”
他简单地介绍了夔州的几个名胜,便告退下去,拿行军文牒去道路曹驿站报备。
李若雪带着两个孩子在码头上散心透气,她生长在北方,坐这么久的船还是头一次,不过每到一处,风物人情都有所不同,倒也不至于气闷。码头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行色匆匆的商人,沿街叫卖的小贩,扛包裹的佣工。忽闻一股馥郁的香味,李若雪转过头去,一个白麻裙衫的姑娘手拿着一捆白色花正在人群中走,见李若雪看过来,笑着问道:“夫人,要买花么?”
李若雪最爱各种花草,见这花朵朵洁白,香气扑鼻,心下便是喜欢。她一边挑选,一边问道:“这花我从前没有见过,叫什么名字?”她选了一束尚着好些花苞的,准备用清水养在船舱中,有些香气。
“夫人是关中来的吧?”那卖花的姑娘她眨了眨眼睛道,“这是栀子花,插在家中的瓶子里,好久香气都不散的,过了时令,便有钱也买不到了呢。夫人可曾听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眼睛中带着骄傲,引用诗文时也带着一丝淳朴。
李若雪喜爱她谈吐气质,含笑道:“这花儿在我家乡确实是没有。”那姑娘又从随身的细白麻布袋里拿出两把竹折扇:“天气热了,夫人要买扇子吗?”折扇是竹枝所制,扇骨上斑斑点点,有紫色、有雪白、还有红色的。
李若雪一见之下,展开扇面斑斑点点,小巧精致,颇觉喜爱,问道:“是你自己做的吗?这用的是什么竹子?”那姑娘也愿意和她多说说话,笑道:“这竹枝也是关中没有的呢,这是湘妃竹。”在她的心目中,关中是天下最繁华富庶之地,这是关中所没有的,便足以骄傲了。
“湘妃竹么?”李若雪眼神微黯,“原来这就是湘妃竹。”她将扇子还给姑娘,没有买,付了一束栀子花的钱。
“阿娘,”赵卓手拿着栀子花枝,嫩生生地问道,“什么是湘妃竹啊?”
“湘妃竹,”李若雪低头答道,“传说是大舜的妻子思念丈夫,流泪染成的斑竹。”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琴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道路曹的驿站里,章鼎交验了文牒,等待关防用印时,章鼎坐在驿站的过道上,随手拿起一份今日的军报,还未翻阅,一名面色严峻的军官走到面前,手中拿着通关文牒,问道:“章司马?”
章鼎一愣,合上军报,站起身来道:“正是章鼎,有何事?”
那军官将通关文牒晃了一晃,低声道:“请跟我来。”章鼎疑惑不解,跟在他身后进入一间屋子,左右别无旁人,那军官方才道:“东面出了点状况,赵夫人不能放行。”他顿了一顿,又道,“章司马如着急军务,我可以给你一份单独的通关文牒,赵将军的家眷由在下照管。等待上面的决定。”他的话音平淡,似乎说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尊驾又是谁?”章鼎脸色沉了下来,疑问道:“在长安出发时,我的职责之一,就是护送赵将军家眷平安到达鄂州。恕在下愚钝,若没有军府的军令,我是不会将赵将军家眷交给你的。”他脸现警惕之色,与那军官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