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船上,离蓬莱岛只剩几日路程。
人人都忙着收拾旧物,白露和尤里泡在他们自己的屋里——大疫也好,战乱也罢,不能说一丁点消息都不知道。重重假名之下,他们有过念头却又不愿意靠近伤心地:「既是从了吕祖之门,我修的自然是逍遥游」她这么想着,却把早年间的铜钱,茭杯一样一样找了出来。白露实则不需要这些,然而世人所信不过这些。
尤里不知道是早已收好了,还是不准备收,最近这阵子频频走神:“虽然说,我不过是外头挂名的……然而时疫之久,竟然拖延至今。”白露正好拿出来一件明显小很多的旧衣,眼熟的紫色飘进尤里余光:“诶,我记得这个……逐缘逝水对吧?从前,从前有人老穿这件的。”
“一起来的那几个是叫什么?”尤里又被衣服大小抓住心神,“三个小萝卜头。”岸上究竟如何,战火纷飞若带着孩子……她还皱着眉毛,尤里却开口了:“说是去长歌问问,不过也没事。当日风云乍起,后来名动天下的人,还不是和他们一般年纪?”
被他这么一说,白露自己也回想起来:自战火刚起,她跟着执笛远行的五毒姑娘同路,而今已是第四个年头。要讲剑气之争,火苗也不知何时从内门一路烧到的外门。旧年故事里曾有一位鼎鼎大名的静虚子远走,剑宗当时也仅由洛风师叔支撑;后来外头人人都闭关——事到如今,里头的故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外头剩的那些个,假名改了又改,甚至有人一去苍云从了军。
白露自己摇了摇头,复又拿出一身道袍来。从来没穿过几次,自然算不上陈旧。尤里飞快的凑了过来,意外的看着那柄搁在一边的神兵:“我如今才知道,你原是紫霞功。”漂亮的「渊微指玄」不染尘埃,执着闪着剑芒,“那你……”桌子上是铜钱落下的声音,白露似乎在起什么卦,应的倒挺快:“想问什么?「萧杀红尘」、「墨道烟雨」……还是说,「风九卿」?”
“别呀……”尤里刚想说你还差了个「花醉三千」,眼睛倒还瞅着那柄气宗长剑:他怎么忘了?虽如今见她执剑,这位半吊子的道姑还是只会算卦开兑,既无心弃剑从军,估计也看不见她下一个无敌:如此就永远不会有什么绝地反击,不会有山河南风又交重的一天——
白露却把手里那枚泛旧的铜钱掷过来:“别看了!”她慢悠悠起身遮住尤里望向旧剑的目光,高高的道冠与他记忆里那群人相似的风采重合,锐利到风雪寒芒的目光刺过来:“那可是你自己说的——绝不回头。”枕着自己手臂躺倒的尤里扯开一个笑,心中大大的「啧」一声:你还说给我摘花呢。这么一想反而高兴起来,满天下除了纯阳思过崖,我倒要看你去哪里找岁月花。
这一下午唯一的收获就是几身旧衣,既有白露身在纯阳宫修剑那时候穿的,也有后来买的成衣和易容,全都是十三四岁女孩子的大小。茱琳并不擅长给人启蒙,爱洛斯又只选了一把旧琴,她乐得把几本自己都修不会的琴谱塞过去。雨果一眼看中了尤里那支亮闪闪的「墨颠」笔,罗拉却没好意思说自己喜欢白露的剑——当然了,白露也不止一把剑。
如此熟悉的打扮一下子戳中了尤里,他心中那个难以言说的过往又偷偷冒了出来:“要不我画一张?”茱琳没想太多就点点头,白露意有所指的目光转过来倒很快:羽纱金发的裙装易容完全遮掩了性别,三个孩子吵吵嚷嚷排着位置。这意思是气花歌啊——罗拉手里拿着的「斩海」果然被他画成了一柄「渊微指玄」。白露稍微顿了顿,在尤里正要收尾的时候补充道:“还差一张「盈缺」琴。”
对方果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推栏上从前就很难找旧事,凯恩耐着性子在隔壁天地港等了三五天,终于在得到贝利诺消息的时候先行坐船北上长安。当日下午再见到他们,贝利诺的样子其实已经好多了——话是这么说,看他一身粉红舞衣,茱琳依旧皱紧了眉毛,她还没说话就被对方抢答:“其实,都一样很久没用了——那个……也还好。”
这就属于睁眼说瞎话的范畴。他不常舞剑的年头就和茱琳不再修琴曲的日子一样长:一去七八载,现在陡然换了把扇子硬说还好?
果然这一次的时间花的比平常久的多,他醒过来的时候甚至觉得骨缝里依然有挥之不去的疼痛幻觉。坐在床边的茱琳身边全是飞舞的蓝紫蛊蝶,地上还有不少正在消散的亮尘,她就像每一次那样不自知地皱着眉毛:“我早告诉你了。”
他倒是很想说再也不了,只是三四年都好好的,一回来就先斩后奏的结果就在这里:从前这身发紧太小的舞衣,此刻甚至都嫌大了。贝利诺根本不知道自己也满脸愁绪,茱琳只好抱着他,甚至把他整个人都从床上拖起来:“没事。应该没事……有我呢。”
算了,我也是该习惯了——贝利诺就这样枕在她膝上,任由茱琳一下下隔着极薄的红纱衣抚着背。“晚点再哭,”她往后收了收自己没有长袜的大腿,把他自己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的泪痕掩盖掉,“趴过来。”
比起脱光了之后屁股挨巴掌,疼痛感是次要的——但还是得说服她:“阿珠……”贝利诺的脸颊刻意往对方的掌心里贴,好像他真的受不住这点责罚一样,在不间断的「噼啪」声里有意抬起眉头表情可怜而无辜,“轻一点好不好……”
谁知茱琳摸出一支玉白虫笛来,蓝色的蝴蝶双翼缀在笛尾,是连他都很久没见过的「蝎心忘情」:“不好。要么十换一……你来选。”贝利诺避开茱琳的视线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