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两个年轻姑娘离开,远野薰与幸村精市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于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唤了服务员过来买完单,然后出了门,顺着小路向斗兽场那边漫步而去。
这座圆形斗兽场,是古罗马帝国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它也依然是罗马最耀眼的地标,每天吸引无数游客慕名前来。古罗马人曾经在这里举办人兽生死相搏的表演,参加的角斗士要与野兽搏斗,直到有一方死去为止——这个规则同样也适用于人与人之间的角斗。皇帝、贵族、自由民就坐在一旁的看台上,为那血腥残酷的生死角斗大声欢呼。
白天的时候这里游客如织,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颇似重现了当年的热闹喧嚣,可是到了晚上,游人散去,遗迹高高矗立在夜色之中,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不免显得有些诡异。
“据说这里曾使5000头以上的野兽丧命,还有十倍数字以上的人类;只要抓起竞技场中的泥土轻轻一捏,就可以看到手上印满血迹。”远野薰说道,她正站在石级上,俯瞰整个竞技场,“你可真是会选地方啊,亲爱的绅士,”她嘲笑的转过头看向男伴,“一想到曾经有无数奴隶和野兽在这里哀嚎着死去,胆子小一点的人晚上恐怕会睡不着觉吧。”
“这是完全不必担心的事情。”幸村精市微笑道:“罗马不止有斗兽场,还有梵蒂冈。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去那里,不过就要改天了。”
“还是免了。”远野薰敬谢不敏,“‘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她潇洒的耸了耸肩膀,“我可不信奉天主。”
“古罗马人其实也不信。”幸村精市轻笑道:“斗兽场建于公元72-80年之间,当时基督教才刚刚兴起,他们宣称基督是上帝之子,秉承上帝的旨意来到人间来救赎人类。这遭到了罗马皇帝的反感和镇压。大批基督教徒被抓,然后送到了这里。”
他站在这历经千年的遗迹上,于宁静柔和的晚风之中,讲述早已沉淀在历史长河中的故事。他无疑是个品味高雅且富有情趣的人,不仅天赋出众,学识涵养也非同一般,与他这样的人来往,就算只是交谈也是令人如沐春风的。
即使是远野薰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长出来的,然后为上天造人感到一丝由衷的敬畏。就好比现在讲古罗马斗兽场,说到皇帝提图斯的时候,他随意又饱含趣味;说到角斗士的时候,则悲悯而富有诗意,当他引用维吉尔的诗句感慨道:“被征服的人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不要希望有活路。”那种吟游诗人一般的气质简直令人倾倒。
连远野薰也情不自禁的应和道:“‘我们之于天神,就像顽童手里的蜻蜓,他们杀我们取乐’。”这是莎士比亚《李尔王》里的对白,远野薰回过神来,不由得为自己上一刻的沉迷暗自惭愧。
“你可真是个老古板呀。”她半是调侃的微笑道:“意大利有惹是生非的美第奇,有恶名昭著的博尔吉亚,再不济还有暴君尼禄,这么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你不说,偏偏在这里缅怀无辜丧命的亡灵?”
“哈哈,让你觉得无聊了吗?”幸村精市连连道歉,笑道:“一时忍不住,实在是因为这里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无聊倒不至于,”远野薰轻轻翘了翘嘴角,“就是你让我忍不住想起我母亲。”
幸村精市张口结舌,半晌才苦笑道:“我想这应该算是夸奖?”
“你这样想的话,也未尝不可啊。”远野薰笑眯眯的道:“我的母亲是个剧作家,跟你一样,她是个天生高雅的人。在我小时候,就会用希腊语改了希绪弗斯的故事哄我睡觉。等我大一点,就开始带我去听布伦德尔的独奏音乐会——布伦德尔是那种满足现代风格的演奏家,我母亲很是喜欢他,但我听得昏昏欲睡。后来我们就这个问题发生争执,于是我在钢琴上敲出布列兹《第二钢琴奏鸣曲》的单音旋律,大声驳斥她赞扬布伦德尔的‘演奏能打动人心’的话,声称即使我没有学过钢琴,也能比他有更有感情。”
幸村精市想象那副画面,不由得大笑起来,他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由此被认定具有钢琴上的天赋才能,开始了漫长的学习钢琴的过程。”远野薰耸了耸肩膀,“在音乐学院的时候,我身边每天堆满了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李斯特,还有柏拉图、叔本华,甚至还有圣经,每天还要练习至少八个小时的钢琴。”
幸村精市不禁动容,“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