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逆水寒
朱罗江边,疲惫而肮脏的木罗辰,仰面躺在草丛里,似乎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动也不动的象死去一般。
黑色金绣的缠头早就不知去向,蓬发象烂草一样沾满了泥土和油垢,仅有套在身上的家传皮甲,已经磨损的破烂不堪,上面的钉铁已经掉光了,还有一个用竹片补起来的眼儿,那是唐人的连弩留下的痕迹,唐人的短箭上据说用马尿和焦油浸渍过,有很强的毒性,中者不死也无不是高热昏聩不止,为了为此不得不挖掉整片青紫烂肉,不过他还算运气好的,在深山硫磺热泉和貊油膏的作用下,还是恢复了健康。部人最强壮的阿栌子,就是这般高热不停,形容枯悴,在奔走中耗干了最后一点精元,最终一睡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木罗辰出身乌蛮七系三十九族中卢鹿蛮附庸的播族,父亲曾经是的波龙下府的两位慕览之一,从上四代的祖辈开始,就是世袭为王家当兵打战的,叔伯兄弟也出过好几个罗且子,
(乌蛮七大氏族:阿芋路、阿猛、夔山、卢鹿蛮、磨弥敛、暴蛮、忽邓,合计三十七大小部落)。
要是往常光景,应该是躺在村寨木楼暖融融的火塘中,掂着厚实的皮褥子,喝着火辣辣的酒蓼,用酸汤、酽豆就蕉叶烤肉或是大团的米炖肉,在来点藕片烧鳅或是塘烤冬鱼之类的河鲜。看着寨里人椎牛打羊,宰猪宰鸡,蒸血糕。
一边享受着那些河蛮小户出身的年轻女子轻手轻脚的服侍,等到偶然春日晴明,就招呼近支的兄弟,到就近避风的山谷里,驱狗逐猎,作为主族,半个寨子都是他家的佃人和从户,光在他家围院里劳作的奴人,就数百之多。
但是这一切一夜之间就变了,按照王田授受令,这样一个军勋之族,但凡是男子成年后,至少可以领十双田,但是那些年长的叔伯兄弟,为了将来分家时可以授一个上户,毅然加入了对唐境的远征。
然后等来的不是丰富的战获和欢笑,却是洪水一样席卷各地的唐人。而他变成家族中仅存最年长的男丁,不得不按照大诏令披上父辈的战甲,无数和他一样被召集起来奔赴战场。
只可惜这些仓促聚合在一起的年轻乌蛮府兵的武勇和血性,并不能弥补与武装到牙齿的唐人军队对抗的劣势。庞大的唐人军阵中飞出来恐怖的火球和似乎无止尽的箭石,轻易就驱散了最后一点自发抵抗的力量。
成千上万的乌蛮子弟血洒乡土,又有无数的长者妇孺,因为不愿意离开生养的土地,而被万恶的唐人连村连寨的付之一炬,然后再被新迁来的陌生部落所占据。
逃回家乡的木罗辰,同样也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的废墟和残骸。一路看着仅存的族人和附户,被外来人牛羊一样牵走,在云南城中扒光最后一点值钱的事物,拍卖为奴,却凭空无能为力的挫败,刻骨的仇恨和血脉中的坚狠在那一刹那让他成熟起来。
此他亦是少数没有响应王家的号召逃过朱罗江而留下来的青壮之一,为的就是复仇。率领着家养的下人和附户子弟,投入到反抗唐人占据的对抗当中,成群结队的袭击粮队和巡哨,烧毁仓屯,杀死试图亲附唐人的河蛮百姓以敬效尤,。只要能赶走那些占据土地的唐狗和他们的帮凶,他们什么都能做,无所不用其极,专与外敌作对“播族木虎”的名声和旗幡,在那些唐人占领下的百姓中,被战栗的传诵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万恶的唐人没有一丝退走的意思,对占领之地的管制越来越严厉,和他一样坚持的人却越来越少,从那些大陆旁的村落山头获得粮水补用的机会,也越来越小,各山各寨愿意追随的部众也死的死逃的逃,到了这种情况下他也产生了一丝怀疑,时间长了甚至一夜醒来,蒙心自问怀疑起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是那些耀武扬威的唐人和他们的迁来的附族,还是在这里喝着脏水,啃着焦黑如柴的劣质肉干的自己这些人。
雪上加霜的是,太和城中却传来有意与唐人议和的消息,天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元部大臣和那些事不关己的江北首领们是怎么想的,难道被那些骠国奴的叛乱吓破了胆,真要弃自己这些忠义奋战的臣民于不顾么。这个消息没能掩藏太久,连那些附户子弟也失去了信心,在一个夜晚的火并后,临时营地里亦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直到前些日子,才传来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云南城中出了大事,火烧一夜,然后蚂蚁一样往来道路的信使,分散在各地的唐人军队,象蜂聚一般的大举渡过江来,然后一段时间内江水中断断续续的飘了了大片浸泡在红色中的各色尸体,又有传说最擅长冶炼的浪族聚居地被一个个夷平,许多地方被整村整寨的被屠灭。发疯一样唐人到处搜杀可以的找到的乌蛮子弟,
在某些本地部族的叛贼引领下,那些新来的唐人,象瘟疫一样扫荡原本山里隐藏的众多营地,这些仅存的忠臣义士就更加难以获得补给,道路边挂满了和他一样残留的抵抗者的尸体,在野狗和乌鸦的撕咬中荡漾。而那些偶尔撞见平素懦弱的呵蛮和那些卑微的汉裳蛮,低压压的头颅下看人的眼神,也变的危险而复杂起来。
在昨天,象叫花子一般的一行人,在江边一个小村子照例掠取补给后,竟然发现他们儿女,在用唐人的物品,要烧掉这个通敌的小村落作为警告,却受到意外的抵抗。这些该死河蛮子,这些叛贼,竟然敢对上七族的贵姓中人下手,要知道平素就算叫他们献出最好的食物和妻女来侍奉,也是不得了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