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寂寥无声,余沐杨在一面刻着“沈淑贞”的墓碑前跪下,缄默不言。

    风卷着雨、雨卷着叶一并打在余沐杨身上,他却纹丝不动,用沉默的方式与母亲对话。

    一眨眼间,他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晚春时节,也是在这个雨季,也是在这样一个沉闷的雨天,沈淑贞用死亡打破了余沐杨的美梦。

    彼时余沐杨在县上念高中,学校离家远,他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长途跋涉是辛苦的,能回家见到珍视的父母是幸运的。

    余沐杨常常感到愧疚,告诉余立不想继续念了,要回家干活,补贴家用。余立这个辛勤的庄稼汉,顶天立地的好父亲,总是拍拍胸脯鼓励儿子继续念,把家交给他。

    母亲沈淑贞则难得态度强硬地让余沐杨必须念,离开余家庄才有出路。

    沈淑贞体弱多病,身上常年萦绕一股中药味,每回见余沐杨回家都要搽脂抹粉提气色,告诉他不要担心,身体有好转。余沐杨将善意的谎言信以为真,结果是在八个月后的四月末接到母亲的死讯。

    所有人都以为沈淑贞是病死的,而余立这个好丈夫不离不弃地照顾她到生命尽头,余沐杨也这样相信着,因自己在母亲临终前的缺位而对父亲心怀感激。直到沈淑贞入殓前擦身,余沐杨偶然瞥见她大腿上长短不一的划痕,他终于意识到,母亲也许活得比想象中还要痛苦。

    这种痛无关疾病的摧残,是源自这个家庭最上层、最具威严、最不受控的那股力量。

    余立也注意到伤疤,只是这样告诉他,他妈生前心情不太好。而余沐杨知道,自己是杀死沈淑贞的帮凶。

    美梦的碎片块块带血,所以余沐杨不再愿意做梦。

    余沐杨跪得久了,双腿发麻,他弯身撑着膝盖,抬头一看,捕捉到不远处的槐树后露出一片衣袂。

    他慢慢靠近,与树后的陈运四目相对。陈运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却不妨碍他被泼天大雨淋湿头,眼睫上沾着小水珠,轻轻一眨眼,眼睛也湿润了,仿佛能透过这对褐色瞳孔看出他无害的本意。

    余沐杨不吃他这套,冷声问:“你跟踪我?”

    陈运把护在怀里的另一顶草帽递给他,干的。余沐杨心想他果真是当妈的料,够体贴入微,只不过他浑身湿透,用不着了。

    余沐杨希望陈运能尽早明白他与自己在不同频率的天线上,怎么相处都不可能对上信号,假如他非得待在余家庄,讨好余立一个人就足够了,他余沐杨没这么大面子。

    他没接草帽,一声不吭地走了,哪知陈运追上来,踮起脚把帽子扣他头上。这真是一记爆扣,像是受够了不通情理的死孩子后做出的反击,打地鼠一样要把余沐杨拍到土里。

    紧接着,陈运走到余沐杨前头,昂首挺胸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