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这一次，夏子明再次躲避了自己的内心，藏进了自己为自己设置的情感茧房，他不敢去看着甄渚的眼睛，对方也只是撇了撇嘴。直到下了一个楼梯口，甄渚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下一个瞬间就踏步离开了这层楼，就像离开了夏子明这一阶段的人生一般，两条平行线，即将再无交集，且越来越远。夏子明听着脚步声逐渐离自己有段距离过后，才深深舒了口气，烦躁地抓自己头发一把，抓到一部分头油，只觉心下更烦躁恶心。这时候，他听到了午夜梦回也会恐惧地想要逃避的声音，那是一段悠扬地随意地，与周围被阳光揉拧的深绿所不同的，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口哨声。随后的，便是金属跌落的声音，再接着，就是重物包裹着布料坠落的声音，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蝉鸣。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咽了口唾沫，怎么……感觉有点奇怪？靠近扶手，俯身伸出去看着各个楼梯的扶手，只看见金属的光泽还有反射的碎片阳光，蝉鸣，蝉鸣，蝉鸣！只有蝉鸣！仿佛整栋楼只有蝉一样！停下，停下！
不知道怎么地，夏子明感觉异常地烦躁，他抓着扶手捂着脑袋，跌坐在地上——紧接着，他有听到了，另一轻松的，悠扬的口哨声从楼梯扶手缝隙中传上来，这串口哨声似乎在乘风向上腾飞。夏子明强撑着身子，看到一双颇有褶皱的手在金属上摩擦又腾飞抓摸到下一段金属——这不过，下一个瞬间，夏子明就能清楚地看见对方摸过的地方，正清晰地印着一个红色的，鲜红的手印，甚至因为重力，前一个手印上的红色液体还在沿着扶手往下流淌，后面几个手印似乎因为液体的不足而只能留在手纹的沟壑里，在摸到新的干燥的地区只留下红色的部分手纹，显目而令人寒颤。
夏子明看到这一幕，脑子里突然就联想到了德州杀人魔和杀死比尔里面的杀人者，但是……但是，刚刚下去的明明只有……甄渚啊！夏子明看着逐渐逼近的红手印的主人，又联想到杏眼清纯的他，一股恐惧夹杂着悲痛的情绪像是鼻血一样，忍不住地喷涌而出……事实上，因为天气过于炎热，夏子明在这一瞬间，蓝色的校服也确实被沾染上了他自己的鲜血，他确实流鼻血了，一屁股瘫软在地上，脑子里机械地只会重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甄渚他！”夏子明这一声瘫软的坐地声因为是无力的，虚脱的，所以是全身的重量突然瘫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咚”，这声音要是放在平常，基本不会有人注意，但是这是一座几近无人的宿舍楼，尽管有蝉鸣，但是夏子明压根不敢去赌对方没有听见……就像应证了他的猜想一样，夏子明能明显地听到口哨声停了，一阵寂静中，夏子明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摩擦声。说时迟那时快，夏子明虽然不打球，但是经常去看甄渚打球，所以也曾听见过类似的声音从甄渚的脚下发出——他下意识就明白了——这是人在急转弯脚踝用力但是地面摩擦力太小打滑而产生的摩擦声！也就是说，对方正以需要急刹来转变方向的速度上楼来！
人的求生本能是瞬发的，但恐惧也是能麻逼脑子的猛药，特别是他突然流了鼻血的情况，鼻腔的毛细血管破裂，处理不当的姿势和已经吓到惨白的嘴唇，只知道微张而忘记呼吸的模样彰显他因为恐惧而自己即将憋气到极限而不知，大脑现在是缺氧状态，但是已经从机械重复的设定瞬间变成，寻找躲避的冲动来……
夏子明现在就尝试从地面站起来，但是出于对时间需求的高压状态，他只知道单手撑着地面而不知道抓住上边的金属扶手，他的视线被限制在自己的身体和自己周围伸出手臂能够勾到的地方，但却不会抬头——因为出于恐惧和高压状态，他极其不希望在楼梯口看见任何身影，这时候哪怕一只鸟的身影都可以吓死他，这时候只有要死不活的蝉鸣一如既往，它不需要渴望变成一粒微尘存在这血与石楠花味的楼梯口以躲避什么东西。
夏子明靠着发颤的手肘用力，很幸运地一瞬间就起身，但是因为双腿已经发颤，他第一时间是躬身前进，但因为是躬身的姿势，所以身体的重心是放在前脚掌，前弓的姿势像是人类从树梢降落到陆地对周围所有一切极其警戒的状态，只不过他现在可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武器，起码从声音上来说对方应该是有武器的。前脚掌过度承重，加之脑子过分想要往前踏步的结局就是没走几步他又一次摔了个狗啃泥，但这一摔也让他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十分的抑制但极其的稳健甚至能从中感觉出对方的速度越来越快，夹杂着一种兴奋。
夏子明知道对方应该快了，似乎是下一个楼梯口就到了！双眼看着地砖，双腿直打颤，双手努力靠近地面，加大摩擦力，企图靠着这种方式进入宿舍门里——他没有时间回头，这个时候的他似乎觉得时间变慢了，就在他听见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宿舍门。肉眼可见的一个男人将手上带有红色血腥的金属刀刃抛出，夏子明使出吃奶的力，闭眼奋力一拉，将门一关，瘫坐在地上。只听“乒”的一声，随即就是来回震动的声音，没错，这是刀刃撞击到金属门直插在门上的情况。夏子明吓到嘴唇发白，猛咽几口唾沫，大口喘气，才想起来仰头止血，恰巧这时候，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的门口……他们宿舍的门是刷漆的类似防盗门般的金属门，可以反锁但是门口有个小框以供外面的宿管能够看见里面的学生在干嘛用的。但这时候，夏子明又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悠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哨声，他猛然抬头，只见在小框里有一双眼，它们的主人正贴门吹着口哨，那双眼似乎睁到了最大，盯着夏子明的一举一动，门外的人没有一句话，只吹着哨子，撞门，双眼死死地盯着夏子明吓得惨白的脸，夏子明瘫坐在地上，所以是仰视地看着对方的那双眼。它们能够让夏子明在高温的天气里仍感受到凉意，伴随着蝉鸣和口哨声，一声声嘭嘭的撞击也是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夏子明的心弦。
他并不是十分的相信学校的设备牢固性能，他双腿蹬着离开门口，连滚带爬地往室内走去，躲到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去，他目前只有一个念头……那双眼太骇人了，必须离开。这样说来，其实夏子明压根没看见对方长的什么样子，也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等到对方的撞击声停了下来，夏子明知道反锁门还是能够挡住对方的肉体凡胎，这才有了时间和机会喘息。他并不认为对方已经离开，虽然这栋宿舍楼里有监控，但是很可惜的是，因为是下午的休息时间，宿管大爷一家老小在宿管室里面吃饭聊天，根本不会开着监控看。
夏子明止住血，冷静下来过后才发现……自己口袋里装着手机，可以打电话啊！没想到留手机这样的行为却救了自己一命……但却没能救他一命。“喂，是110吗？……这里是xxx中学，x号宿舍楼，有个手持刀具的陌生人。”“好的，请别慌张，我们马上出警。请问你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吗？”“没有，他的刀上似乎有血！”“你确定是血吗？”夏子明愣了，他确实不能确定那是血，只是远远看上去十分像的红色液体，而且他也不能确定对方刚刚是想杀自己。“我不确定，但是他刚刚想投刀来刺我。我现在反锁了宿舍门，他应该还在门外不远。我在x层。我叫夏子明。”对方沉默了一下，“好的，请您注意安全，不要出门，不要挂电话，有任何情况请不要挂断电话！我们马上就到。”
……一个小时过后，有人敲响了夏子明宿舍的门，有节奏且礼貌地，这样舒缓带有安抚性质的敲门声让夏子明探出个头，从内室往门口看去，他的手机半小时前就因为缺电而自动关机了，他现在压根无法听见警员的进度。对方也正眨眼直直地看着内部，夏子明壮着胆子带着颤音问到，“谁？谁啊？”
“夏子明同学是吗？你可以出来了，我们是xx派出所的警察。”夏子明这才放心地靠近门，将门打开，门外的是好几个身着警服的警察，看着夏子明都是温和的神情，似乎他刚刚经历了劫难一般。“请问发生了什么？”夏子明看的出来，氛围有点奇怪，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对方应该着急着询问什么啊。“有个同学被刀具捅杀，你是报警人，似乎是唯一看见过凶手的证人。”有个年轻的警官靠近夏子明，他看上去并不比夏子明大多少，身高更是跟他差不多，他的脸上就没有旁边那些看上去较为年龄大的警官的那种温和的气质，有的是一股子正气和激情。“我不知道……请问，死的是？”夏子明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是想验证……万一，他与杀人犯错过了呢……
“叫甄渚。你的同班同学。”年轻的警官翻动手上的材料，回答到，“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惊讶？”夏子明麻木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那双死死盯住他的双眼还有那段悠闲的口哨声。年轻的警员看着夏子明愣在原地，感觉到疑惑对方的了然。“……好了，案情，等下还请跟我们讲述一下。不急这一时，先带夏同学去检查有没有受伤吧。”一旁看起来是年轻警员长官的成熟男人这样说到，夏子明看着自己身上的点点血迹，木木地盯着，任由旁边的警员将自己带走，似乎这双腿，这双眼都不是自己的。在下楼的时候，夏子明能明显感觉到人来人往的空气中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这是不属于任何牲畜的，从未品鉴过的血腥味，蝉鸣似乎也挺了，夕阳逐渐变作晚霞，渲染楚漫天的粉紫，带着一股忧伤，地上只有白线化作的人形还有周围已经或干涸或仍存的血。夏子明走到那层楼之前，就被警员带到另一边的楼梯下楼。等走到一楼，他能清楚地听到争执声，“我就是个破宿管，我咋知道好端端地会死个人在宿舍楼里面？”
“您冷静一下，我们想请问您有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进入宿舍楼？”警员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耐烦了，但对方还是在不依不饶，“警察同志，你们弄清楚！那是休息时间，进进出出的这么多人，我难道要一个个去核实他们？”夏子明不经驻足停下来，听着他们的谈话，陪着他的警员也放慢了脚步，只当他是劫后余生的心理创伤复发。“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调出那段时间的监控？”技术警员似乎并没有找到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它没有就是没有啊……我……我能怎么办？这怕不是监控垃圾很了哦。”夏子明听着这话，不禁咬了咬牙，他可知道，这不是监控的问题，而是这老头收了那些在学校乱搞的男男女女的烟酒特意放的绿灯！他还不止一次地在夏子明路过宿管室的时候跟他的儿子儿媳炫耀，当个宿管，有烟抽，有酒喝，有时候还可以有免费的片儿看，哪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这大爷……不知道，耽误他人救助时间会不会被起诉？”旁边的警员似乎是有感而发，“耽误救助时间？”夏子明转过头看着警员的眼睛问，“医生说被害者似乎并不是即死，凶手没有给予致命一击就离开了现场，被害者还自己挪动过身体试图自救，最终失血过多而死……而且我们来的时候，因为你报警的时候说的仅仅是陌生人带着刀具，所以这大爷也死活保证自己负责的这栋楼绝对没有，所以交涉了一阵才在上边发现了尸体。等尸检结果出来才能依情况起诉这大爷玩忽职守吧——不过这样一个半只脚进入棺材板的货，多半也处罚不了什么。”夏子明听的拳头捏紧了，他忍住想要上去给那老头一拳的冲动，是他放了那个杀人魔头进来！是他一家人在宿管室享受天伦无视了在监控下苦苦求救挣扎的甄渚和拼命死里逃生的自己！是他在警察来的时候还一意孤行为自己的不称职找补！
夏子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警员离开学校的了，他只知道自己坐在救护车的里接受医生的询问和检测，只感到冰凉的仪器透过衣服去接触他如惊弓之鸟的身体，抖擞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想抱胸蜷缩在封闭的空间里。医生看着夏子明的样子检查一通过后，下了救护车，让护士陪着他，自己去跟警察还有孩子的相关人员说明，“没有外伤，只有一点擦伤还有流鼻血，重要的是心理，似乎有心理创伤，建议先不要去强迫他回忆凶杀现场，容易产生抵触心理。”警察点点头，也就自己去忙其他事情，整个学校因为这件事而闹的人仰马翻的，校门口聚集了不少听说这件事过后来接自己孩子离校的家长，不能离校的孩子被学校特别叮嘱不可以出门，出门最好结伴而行，不要扎堆筹凑热闹。夏子明的班主任听到这些话，不禁捂住自己的口鼻，掩面抽泣，一天之内她班上两个孩子，一个被杀，一个心理创伤。换哪个班主任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班主任在做完必要的笔录过后，就到救护车上去陪护夏子明，也受警察之托旁敲侧击地去询问相关的问题，只是尽量不去逼迫他回想一切。夏子明其实连凶手的脸都未曾看清过，他只知道凶手手上的褶子特别多，而且运动神经似乎很好，他会吹口哨……再多的他真的回忆不起来。而且……他没记错的话，明明扶手上有对方的血手印啊，照着这个追查不就好了吗？夏子明只觉得脑子充血，眼前飞蚊，接过老师递过来的面包，狂吃了几口，又强灌了几口水，精神才逐渐缓和了起来……
在救护车上的夏子明神经在时间的抚慰下开始由麻木悲愤转向倦怠，他收到班主任的示意，可以靠在这个年轻女人的肩头休息一下，但是夏子明不想，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自己学校，出现在那个宿舍楼？他的脑子容不得他进行过多的思考，脑子胀痛得难受，几乎要处于宕机的状态。班主任手腕上的手表显示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医护人员靠近夏子明，询问他的状况，在经过观察过后感觉应该可以接受警方的询问。便由班主任带下救护车，夏子明这期间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它踩在路上，看它找到支点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