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马慧丽,家里也只比关玥差那么一点点。她家掌管着南方某省有名的食品集团,说起来有点封建味,还有点神秘,不过,他们家确实是“大家族”。家族里各种恩怨情仇,都不用马慧丽自己说了,所有人上网查一查,都能在天涯上看到各种真真假假的爆料。

    招摇的杜心,爸爸是北京有名的建筑师,妈妈是全职主妇,钱也不差的。不过和马同学、关同学的家世来比,那着实拿不上台面了。杜心本来仗着美貌,还有点傲气。她长得有点像早年选出来的香港小姐,身材凹凸有致,眼睛又亮又大,双眼皮很深,五官很立体,这种长相,怎么看都是艳丽大美人。可美貌,哪里比得过家世?早先,她还有点因为爸爸的名声而骄傲,现在有关、马二人打在前面,她转了态度,殷勤地和关、马二人套近乎。

    和周子露坐得最靠近的梁婉婉,被问到家庭情况的时候,比周子露还坐立难安。她十分不情愿,干了一口白酒,却还是直接说了。她家是北方贫困县乡下的,父母都是乡村老师,家里还有个弟弟,重男轻女,申请了助学贷款。寥寥几个字,说得干干脆脆。其他人都有些微妙,关玥打圆场夹菜给她,马慧丽只是吃菜,看不出她的表情,杜心的表情变得最明显,有玩味,有可怜,更多的是高高在上。

    要问周子露的心情,那也是复杂的。她来自于南方县城的家庭,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公务员,比不上那三位大城市的女孩子,但也比梁婉婉家好多了,没有重男轻女,人间疾苦,对她来说,同样只是纸上谈兵。梁婉婉不屑于周子露投过来的“怜悯”,反而和杜心聊了起来。一场饭下来,周子露说的话最少了。

    一所大学,看起来很平等,可是,潜藏在每个学生背后的,还有很多的不平等。周子露站在关玥背后,看她豪爽地付了所有人的饭钱,那个数字,能抵得上她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在关玥转过身之前轻轻移开了眼睛,走在四个人的最后边,听关玥说接下来四年的规划,是想要保研,杜心奉承了几句,又说,自己是没什么保研的想法,只想要在大学四年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那个时候她们流行韩剧,要是能找到像韩剧男主角那样的男朋友就好了。马慧丽是忠实的韩剧观众,一向低调不爱说话的她,突然兴奋起来,和杜心聊起了韩国明星。关玥懂一点,也能插几句。

    这个时候,梁婉婉才和周子露交换了眼神,周子露觉得,这是第一次感到,她和梁婉婉之间没有芥蒂、没有尴尬。其实她和梁婉婉有一点像,不是长相相似,而是气质,后来她们调侃过,就是一种不适合出现在商学院的气质。她们都不善言谈,细腻敏感到极致,内心世界丰富,并且对外部有着厚厚的壁垒。她和梁婉婉聊起了东野圭吾,川端康成,夏目漱石,再到泰戈尔,莎士比亚,然后是莫言,严歌苓,最后是李商隐,纳兰容若……她爱好外国作家,梁婉婉喜欢近现代中国作家,她们都共同喜欢古诗词。多年后,周子露回忆起那场和梁婉婉为数不多的双人交谈,是快乐的,因为不涉及任何关于现实的话题,她们在虚无缥缈的文学世界里交换思想、见解,针对的永远只有文字、语言,就像对弈的两人,整个世界只有围棋,很纯粹,别无其他。周子露还记得,梁婉婉情不自禁和她说,她是本想要报考文学系的,但是被家里人阻止了。周子露特别想要告诉梁婉婉,其实她也想报考文学系,但她连提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在这一点上,梁婉婉和她是不同的。

    大学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若问周子露的想法?她对未来,就像在雾里行走一样,她只知道要往前走,要出人头地,可是要怎么走,还是一无所知。周子露这样的懵懵懂懂的学生,大学里太多了。关玥和她,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关玥目标明晰,行动力很强,当天晚上,拿着校学生会的传单回宿舍,准备着过几天的面试了。

    学生会这种地方,就是一块肥肉,一向是不缺人争。同时,也是学校里传得最黑的地方,各种八卦内幕,从大四到大一,流言飞起。可即便如此,能进入学生会,前途自然是光明的,就算再差,也有一段学生会的经历,求职的时候,那就是正经的亮点。那个时候周子露并不懂,经历,是要争出来的。

    如果周子露没有爹妈赐予的一张脸,没有那样的心气,她真的很有可能泯然众人,最后芳华逝去,那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虽然美貌远远比不上家世,可是,谁又能忽略美貌呢?周子露的大名,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系。女生们,有欣赏的,有嫉妒的,男生们,也有欣赏的,更有瞧不起的。毕竟,周子露刚来,就给本学院有名的公子哥张玺下了面子。张玺在宿舍里又添油加醋一番,说得好像周子露瞧不起他似的,顿时一个仗美行凶、目中无人的恶女子形象就立了起来。宿舍里的其他人,哪有不服他的,也都随声附和,单有一个,关璟,和他是发小,合上手中的书,手中转着笔,明亮的眼睛盯着张玺耍宝,笑说:“我怎么听出来你是被人拒绝了,所以心有怨怼,搁这儿添油加醋抹黑人呢?”关璟一发话,张玺立刻就老实了,嘴却还硬着:“我发誓我没骗人,再说了,红颜祸水,现在长得漂亮的小姑娘,没有不骄纵的。”张玺瞧见关璟脸色有点严肃,突然想起来什么,马上改口:“除了璟哥媳妇,方兰学姐,那可真是难得,蕙质兰心,大家闺秀……”关璟笑出声,眼里却是没有笑意的:“可真贫,说你的去吧。”

    关璟给关玥电话的时候,关玥就在学生会门口,就等着要面试。“我说你,什么时候不打,怎么就这个时候打过来?你是瘟神吗?”关玥自小在关璟面前,嘴没个门把的,又是自家哥哥,所以肆无忌惮。彼时,关璟正在学校图书馆的花园里,周围的蔷薇开得正好,他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打了这个电话。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周子露的……”那个声音,别提多心虚了。关玥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冷笑说:“不错,她还是我舍友,长得很漂亮。怎么,你对人家有意思?”关玥还不忘盯着前面的人,生怕轮到自己,看到几个面试完的,面如死灰,心里反而踏实起来,和关璟插科打诨:“哥,你不是吧,身为有妇之夫,怎么还肖想别的美女呢?”关璟没答话,看了看时间,说:“我挂了。”“喂……?”关玥真要被她阴晴不定的哥哥气死,她心里有千百种想法,还不确定。不过,她首要做的,是面试。所以,这一通电话,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她正要走进去,可巧,迎面撞上了周子露。周子露应该是面得不好,脸上挂着红晕,她的皮肤白,极度紧张的身体反应可以立刻挂在脸上。周子露的脑子还停留在面试,和她一起的还有几个同学,履历都非常可观,这个有高中学生会经历的,那个参加过模拟联合国的,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自取其辱了。关玥有些惊讶,还有些无法言喻的不快,但还是大大方方走过去拍了拍周子露的肩膀,对方明显也想不到会直接撞上关玥,双方笑笑,都各怀鬼胎客套了一番,然后分开。

    结果不意外,周子露落选,关玥被选上了。在开学的一个月内,周子露和关玥之间总有一层尴尬罩着,周子露没有精湛的演技,她多数时候,撞上关玥就掉头走,关玥倒是坦坦荡荡,见到了就打招呼,可心里还是有些复杂,毕竟,她当时在宿舍里说要竞选学生会的时候,周子露可是一声不吭啊!她以为,本宿舍没有其他的人去选了,她很放心。毕竟谁也不想和室友成为竞争对手不是?可周子露又偏偏不说,还说她会去竞选别的院级的组织部啊团委啊。她也不是气周子露去和她竞争,她是气,周子露什么也不说,虽然周子露这性子,打一见面,她就清楚了。这种人,真是她最难相处的那类人了。

    军训前,五个人都把自己参加的社团和组织定了,关玥校学生会,周子露校舞蹈队,马慧丽校公关部,杜心院舞蹈队,梁婉婉院文学社,对于和周子露的“撞车”,杜心的不满简直写在脸上了。“撞”就“撞”,这不要紧,可偏偏,她是院舞蹈队,而周子露是校级,院比不上校级,出去参加比赛,都优选校舞蹈队的。杜心的心里长了刺,阴阳怪气起来,说校舞蹈队的成员有眼无珠,又说自己发挥不利,还说有的人因为走运,范进中举。周子露全都没放在心上,她从见到杜心的第一面开始,就懒得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

    这期间,她和梁婉婉、马慧丽的关系变得好些,比起遥不可及的关玥,浑身带刺的杜心,梁、马二人更好亲近,三个人经常一起吃个饭,上个课的,看起来是很好的闺蜜了。

    宿舍关系格局稍定,军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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