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半时间的停留后,程延和高岛如他们来时那般乘坐着三四三次的软卧车厢返回了大连。此时此刻,程延对于乘坐软卧已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新奇,尽管昨晚住在站前旅馆同样也是人生初体验,但他心里清楚地意识到,类似这样的旅馆和软卧或许会成为日后生活中的常客。
事实上,不仅仅是程延有此感受,就连高岛本人也依旧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并忍不住向程延发起了牢骚:"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那些达官显贵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神仙般的生活。遥想当年,我还在鞍山担任铁路宪兵队长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有点儿飘飘然。可实际上,每次执行任务时,我们连三四三次这样的列车都无权登上,最多只能查查三四五等慢吞吞的火车而已。哪里能想象得到,这所谓的三四三豪华列车内部竟然如此奢华!哎,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可不是嘛,之前一直认为只有新川少佐以及您这样位高权重之人才能大鱼大肉,而我们只能喝点剩汤。然而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啊!实际上,你们这些所谓的权贵人物也不过是跟着喝点汤罢了,至于我们这些小角色,则纯粹就是在猪圈里啃食粗粮而已!”程延恰到好处地附和着高岛的言论。
“哈哈哈哈,其实啊,程君,你和我并不相同,你仍然有着翻身的机会呢。”高岛随手指向了那两名特务说道:“通过这次任务,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在村山那个家伙眼里,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情,如果闹得够大,那些贵族们可是非常注重面子的…….”
程延听到高岛的话语后,心中暗自思忖:“这分明就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啊!”他不禁开始琢磨起高岛真正的用意来,但一时之间却难以揣度清楚。
面对这种情况,程延深知自己既不能轻易地表示赞同,也不好直接反驳对方的意见。于是乎,他选择保持沉默不语。此刻对于程延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保持低调行事风格。即使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也必须精心策划、周详考虑,并争取得到组织的全力支持与配合,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潜在风险和后遗症。
眼见着程延并未回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高岛也就不再多言。毕竟这件事情本身就与他无关紧要,他只不过偶尔会觉得程延运气实在太好了些,心里暗暗期望着程延能够遭受一些挫折或者陷入困境之中罢了。至于程延是否会跳入所谓的陷阱里去,那又与他有何关联呢?
“对了,程君,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我昨天在新京铁路宪兵队跟新川少佐通过电话了,那个方志勇不管在揭发赵守义这件事儿是真是假都不能再留了!”高岛犹豫一下,还是将这个可能并不太愉快的消息告诉程延。
“我听新川说,美国那边调查了,的确有赵守义这个副教授,而且很有名,我们的人拿着杜的照片在那里很多学生都认识,假的可能性不大,否则就真的是大问题了。而且我们在南京的关系也调查过,黄埔六期武汉分校成分很复杂,里面几乎没有学生毕业就参军了,还有一些参加了他们所说的什么中共南昌起义,所以从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名单上根本查不到这个杜遇春,甚至连这个方志勇也没有。所以只能将问题上交了,反正让他们满铁还有宪兵总队却继续调查吧,咱们庙太小,还是不惹这个麻烦为好。”
“不过这样的话,方志勇肯定是不能留了,不然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听新川少佐说,村山打电话让你亲自动手,说是让你练练胆儿……”高岛说完,有点同情程延,这年轻人虽说天天带着枪,可真要他杀人,恐怕还是头一遭吧?“新川少佐让我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闹笑话!”听了高岛的话,程延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虽说他不是没杀过人,但那也是快一年前的事了,而且还是从背后下手,这一次要他亲自枪毙一个人,他实在是紧张得很。那怕方志勇是自己组织要除掉的叛徒,就这么死了,程延觉得挺可惜的,上回老李他们在进站口就该把这家伙解决掉。
高岛瞧见程延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便不再多言。自这句话起,在接下来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中,程延的心就像打鼓似的,七上八下的,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跟他当年参加满铁铁路警察考试时一个样儿。要是搁以前,他还觉得三四三次比三四五次快十多个小时是好事呢,可现在却巴不得坐的是原来那趟车。虽然心里这么想,可三四三次车就是快啊,程延在软卧车厢睡了一觉,就到大连北站啦。好在到了北站后,他也没被立刻拉去刑场枪毙,而是和高岛一起向新川汇报完工作,就马上开始新的工作。
其实也没啥工作,最近组织都没啥护送任务。一个是因为他身份变了,不过更重要的是关内关外变化大。去年何梅协定一签,关外大量日军调回白山黑水打抗日武装,关内国共内战也到了紧要关头。报纸上说,中共在上海的机关都被赶到江西了,各地红军被几百万国民党军队围攻,只能战略转移。所以关内自己都忙不过来,哪还有人力物力支援东北。关外抗日武装挑战大,也不用送人回关内啦。
然而如此短暂的时光仅仅持续了一日而已,程延便如高岛所言那般,被拖拽至刑场之上。毕竟这方志勇本就无罪可言,此番行径纯粹乃宪兵队内欲将其灭口罢了,故而既无审判之举,亦缺乏任何仪式感,仅有两辆汽车而已——其中一辆较小者载着新川少佐与程延二人;而另一辆稍大者,则由数位宪兵押送着那方志勇。
当程延抵达行刑之地时,眼前所见唯有一片杂乱不堪、荒草丛生的坟茔地罢了。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然有所预备,甚至暗自庆幸不已:今日需处决之人唯有方志勇一人而已。倘若不幸牵连其他同志一同受刑,恐怕自己当真无从下手啊!
方志勇被两个日本兵粗暴地拉下了车,头上依然蒙着黑布,毫无防备之下便被狠狠地按压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试图挣扎,但双手却被紧紧缚住,根本无法动弹。
新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将手指向方志勇,对着程延缓缓开口道:“程君啊,你可知道,想要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爬得更高、走得更远,有些事情是必须要经历的。就像今天这样,虽然残酷,但却是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一课。回想当年,我初次执行这种任务时,内心的痛苦远比你此刻更为剧烈。那时,我亲手击毙的对象并非敌人,而是与我一同并肩作战的同小队战友。只因为那名年轻士兵遭受了老兵的欺凌,忍无可忍之下动手打了少尉,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而偏偏,他与我私交甚笃......”
说到这里,新川的声音略微低沉,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对方志勇说:“所以,程君,不要有太多顾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相信我,时间会抚平一切创伤。”说完,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将方志勇带到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