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冬天,我带着女儿从上海坐火车到北京,途经了十几个城市。
窗外都被冷气冻住,圹埌原野上只有枯灰色草木,孱弱的生机深埋厚土之下,像是话说了半截就惨死的老人。
女儿六岁,正要步入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这趟旅程只买了单人的票,她坐在我腿上,压了座泰山一样直让我骨骼生疼。
她一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道:“什么时候见陈姐啊?妈,我们是不是要去见陈姐了?”
女孩锐利的声音刺划着我耳膜,仿佛有一道晃眼而不容躲避的光,我睁开在昏暗里适应的双眼,痛,想要流泪,但是只能迎着那道光。
“不是陈姐。”我极力忽视内心的慌乱,纠正她,“你得叫阿姨,叫陈姨。”
女儿随她父亲,有时候古灵精怪有时候又透着股傻气,她偷看过我中学时候的日记,从此对通篇陈述的“陈姐”充满了好奇。年纪小不明白辈分,便鹦鹉学舌一样也跟着叫“陈姐”。
在火车轰鸣声中,太阳从地平线眷眷恋恋掉下去,夜幕又昏昏沉沉地升上来。
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我靠着躺椅,却又睡不着了。
女儿每叫一次“陈姐”,就让我的心更痛一下。
自与她相识,已经十七年的光阴,每个睡不着的夜里我都会细数,陈姐今年该四十岁,四十一岁,四十二岁……五十岁了,而我也已经三十三岁——恰好是陈姐与我相逢时的年纪。
岁月能改变多少?
我已经变得不似当年,臃肿和赘肉低头便是,躯壳变得沉重,灵魂也被各种俗尘牵绊,这是生下女儿以后带给我的,也是生活带给我的。
总之,现在的我与当年十七岁的我大相径庭。我敢打赌,再碰到当年的人,无一能认出我——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再回到北京,再看一眼。
……那么她呢?现在如何了?
不敢细想,强迫自己阖上眼睛,在轰鸣声中等明天的答案。
下了火车,我和女儿在路边挑了三篮水果,都是些应季水果,看起来蛮漂亮。
女儿坚信自己能提一篮,两只小手并用,走走歇歇也不肯让我插手。等离商铺远了,才一边自以为机灵地对我说:“妈,下次别买这家,他坑你钱呢,你看连篮子都要比水果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