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臂都擦好后,黎凡再一次清洗毛巾,俯身拨开韩晟额头的碎发,捏着毛巾细细拂过脸颊,再逐次往下,轻拭脖颈,直至锁骨。
这一个多周以来,韩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锁骨下方可见明显的凹陷。黎凡尽量不去看落在颈窝处那一枚用黑线拴住的银色耳坠,守在病床旁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瞥见了那枚样式熟悉的金属。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去年夏天送走韩晟以后,黎凡花了很久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他每天给自己安排很多事情,逛画展、看电影、做手工、看书......他甚至找了家舞蹈培训室,尝试着重新拾起最初的热爱。
其实他的膝盖已经基本恢复了,只要不长期进行高强度的动作,只是偶尔练习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上过一次课过后就没再去了,身体的僵硬让他感觉很惶恐,工作室的教学方式也不怎么合心意,又或者,他只是没办法跨过心里的坎儿。
不能跳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要做什么,只好每样都去试一试。他想将自己从当初那个只有韩晟的泥潭里抽离出来,让心里近乎偏执的感情收敛一些。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除了诊所的吴医生,和后来无意间结识的很有个性的老画家赵先生,黎凡在离渊市再没有其他朋友。就连收养的小猫,也依然不怎么跟他亲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流浪。
感觉孤独疲惫的时候,黎凡总是想起他在明川市郊区的山上看到的那些背着单反独自行走的人,他不断告诉自己,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为了另一个人活着。
他像一个苦行僧,一点一点修习,斩断欲念。他想,一年之后,如果韩晟来赴约,他要以一种独立平等的姿态来迎接,如果......就算韩晟不来,他一个人也可以独自走下去。
跟着李先生出去写生,在青油油的稻田旁安静的描摹一片稻叶儿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
然而,看到韩晟血淋淋地躺在担架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他的感情从来就没有过丝毫的消退,他以为的抽身,不过是将所有浓烈的爱意封存在深处,挂上自欺欺人的锁,维持着表面那点可怜的平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汹涌而出,更何况是那样的暴风雨。
这些天他一直睡在病房里那一架窄小的陪护床上,夜里总是不太能睡着,一入睡就做梦,梦里也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韩晟远远地站着,目光空洞地望着他,耳朵嘴角不断有猩红的血涌出来。
他说,黎凡,你不要我了,所以我要走了,走了就不回来了。
每次惊醒,黎凡总是惊慌地翻身下床,打开灯,扑到韩晟枕侧,一遍又一遍地听他沉稳的呼吸,身体的颤抖才能慢慢停止。
他惊觉自己的可笑,他想,什么一年的约定,什么不想再将就,那不过是给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罢了。只要能和韩晟在一起,只要韩晟好好地醒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所以,忘不了故人又如何,摘不掉旧物又如何,只要他醒来,只要他想,我就跟他回去。
替韩晟清理好身体后,黎凡用手臂抹了把额间的汗,将毛巾扔进盆里,端着盆朝卫生间走去。
照顾病人向来是繁琐劳累的工作,其实这些事有请专门的护工,但黎凡还是坚持自己动手来做。身体恢复后,黎凡将方卿劝回了A市。杜临风对杜风扬之前的行动存在疑虑,留在离渊市暗地里调查,也能同时看顾着黎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