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出几步,前面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嚯,还是个熟人。老刘隔着老远就瞅见长身玉立的绍白。立马兴冲冲地奔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件,塞到他手心里,说:“绍白啊,老爷唤你把这封信捎到普宁寺,交给方丈。”
绍白翻了翻信封问:“他老人家为何不找沁华?”“我也不晓得咧,指明要你。”老刘咧嘴笑笑,催促他去送信,绍白只好应下。
走了良久,终于到了玉和山山脚。拾阶而上,两侧树木葱茏,浓荫匝地,偶有清越鸟鸣。深入山腹,云雾袅袅,巍峨的山门耸立,隔着林海,觑见琉璃瓦顶,烟气缭绕,空幽的梵音伴着撞钟声直撞入心田,清冽的气息足以洗涤心灵。
进了庙门,四周空荡荡,唯一小僧默诵佛经扫着落叶。见到来人,他抬起头,一板一眼地问道:“施主是要上香吗?上香的话200文,解签的话400文,师兄来解是460文,师叔来的话是540文,方丈的是680文。斋饭另付300文……”这寺庙这么穷的吗张嘴闭嘴都是钱。
绍白忙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我有事来找慈恩大师的。”见不是来上香拜佛的,小僧闷闷不乐地闭上嘴,绍白生怕他张嘴说出见方丈要付300文引路费。还好,他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只是回头扯了一嗓子:“小善子,将人带去方丈那儿!”
“蹬蹬蹬!”忙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士从佛堂后绕出来,他睁着圆溜的眼珠子看看小僧,最后将目光投向绍白,奶声奶气道:“跟我来!”
绍白懵了,小道士?为什么庙里有个梳发髻,穿道袍的小道士?佛道两家什么时候这么和谐?和谐到日常窜门?
小道士提着小小的桃木剑在前方开路,领着绍白往后山去。斑驳石板路,佛塔林立,竹影清风,林泉淙淙,面前是一个宽绰的草庐,围一圈篱笆。此情此景,颇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风味。
小道士熟门熟路地敲了敲门,扬声道:“大师,门外有香客求见!”“进来吧。”屋内响起平和沙哑的声音。小道士推开了门,禅房很宽敞,里面装饰简单明了,几幅雅致诗画挂在墙上,素色玉瓶插着一朵含羞待放的荷花,案几上摊放着墨香犹存的线装经书。侧面拉开卷帘,屋外的春意铺满屋舍,显得勃勃生机。
“施主前来,是有何要事?”绍白转头一眼见到眼前的慈恩大师,感觉有些微妙。
此人袒胸露乳,一身破布衣颇有济公神韵,卧右膝,曲右臂支竹席,竖左膝,左手摇着大蒲扇,瘫在竹席上活似一块烙饼。绍白心情复杂,他以为这般高雅之地该是那些循规蹈矩的瘦和尚。岂料是个奇怪的和尚呢,绍白将信递过去。他低头时眼睛正落在那圆滚滚的秃头上,光滑得像剥了壳的卤蛋,几点戒疤刺眼地扎在上头。
“秃驴,还没好吗,快下!”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绍白闻声转头,见到和尚对面盘坐着一个年轻的道士,正皱着眉用棋子敲了敲桌面。慈恩大师骂道:“牛鼻子崽子,等会贫僧便来讨教一二。”怕是绝类弥勒除佛印外,还得再添一人。
这道士,绍白见过,寺庙隔壁的青云观观主,傅沁华损友之一。皮相不错,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瞅人,居高临下瞧人会莫名携带欠扁气质,活似话本里那些吸人精血的妖道。小道士凑到观主身侧,识相地帮自家观主揉捏肩膀,可是绷紧小脸的认真模样配上手底下揉面团般的功夫略惹人发笑便是了。
慈恩大师把信细细看了一遍,笑道:“蔡施主近来可还安好?”知是问候傅沁华师父,他回道:“近来尚是安好。”慈恩大师垂眉,沉默不语,拉出柜子里的一包药包塞给他:“把这药给他,嘱他每日煎服三次,万不可少。”绍白应下。
观主取晨曦露水,端坐一旁煮茶。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将茶汤倒进玲珑青玉杯,端与二人饮。“好茶!”绍白喟叹一声,观其茶汤澄澈清透,品之口齿生津,味有余甘。慈恩大师笑呵呵地拉着绍白坐席上,小道士搬出一大盘散发阵阵凉气的冰镇西瓜放到他面前,大师道:“吃点西瓜,陪我们坐坐吧!”
观主漫不经心地拈棋,慈恩大师落子,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黑白二子撞在一起,厮杀得不可开交,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战局瞬息万变,屋外春暖花开,屋内杀气腾腾,融在这暖暖春日中竟不觉突兀。
相隔数丈的竹林外,卿堇岚坐在溪边的大石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的三人,尤其是着力于那位着银灰忍冬纹大麾的俊美男子。
“圣女,请不要在溪水里泡太久,初春的水太凉了!”紧接着一个宫装女子立于身后,叮嘱道。卿堇岚低下头,雪白的足踝浸在清冽的溪水里,圆圆的趾头冻得泛起红晕,似点点红梅映雪。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莲纹织锦羽缎斗篷给主子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