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没有让家里的事情给承明帝添乱,承明帝却并不想装不知道,之前没有出手只是因为想先看看自家御妹如何打算,眼下侯夫人已经给梅郁城“报了仇”,承明帝也就不打算闹大,将王侍郎单独叫到蓬莱殿申斥了一番也就罢了,既保了他和背后安远侯的面子,也让王卓回到家就以“幼子新丧老妻养病”为由闭门谢客,除了上朝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但他不出门,不代表别人进不来,这一日上更时分,王侍郎正在书房读书打发漫漫长夜,窗棂突然被人扣响——这一声便如鬼叫门,让他悚然心惊,愣了一瞬才起身搬开窗户下放着大花瓶的高几,将窗户打开。
几乎同时,一道浑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如二两枯叶落在他面前:“王大人……白日里人太多,不方便过来‘吊唁’,还请王大人节哀顺变。”
王卓被他这话刺得心口生疼:“尊使就不要多言了,犬子是怎么死的,下官心知肚明。”
“听王大人这口气,是对‘尊上’心生怨恨了吗?”黑袍客阴恻恻一句,让王卓堂堂三品一时卑躬屈膝:“不敢,老夫只是伤心难过,稚子无辜。”
黑衣人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冷笑一声:“王大人不必太过悲哀,这只是一个误会,也是令郎胆子太大,居然去跟踪尊上的使者,我等无奈只能……王大人你还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均比小公子更优秀,将来尊上心愿达成,金銮殿上总有你父子三人的一席之地。”
听到这里,王卓也只能再俯首道:“是。”突然又道:“之前尊上让我说服齐阁老阻止皇帝出京,但眼下此路不通了,不知尊上有什么新指令?”
那黑袍客隐在蒙面纱后的目光蒙昧不清,却突然让王侍郎不寒而栗:“不必担心,他跑不了……京师里该怎么办,我会再来通知你,你盯好齐明琛那里就是。”
“是。”王侍郎垂首侍立,却许久都听不到动静,再抬头已经没了人影,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颓然坐在书案后:“诚然如那人所说,幼子之死只能怪他自己莽撞,看到黑袍使者从自己屋里出去便贸然去追,结果给人家灭了口,不过让王侍郎不明白的是,这帮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在京师内行事一向是低调再低调,怎会贸然在闹市杀人……自家幼子,到底是惹上了什么?”
明面上各路朝臣和暗中的势力都在等,等年轻的君王离开京师,等这样几十年都没有的大变化中有利于自己的时机,梅郁城和銮驾总管秦葳却只是一门心思想把东巡的事情部署得稳妥再稳妥。
这一日梅郁城将秦葳和工部左侍郎韩朗、礼部左侍郎容明俨召集在一处,商议了一下出行之事,韩、容二人都是直臣,不属于京师里任何一党,全靠本事做到这个位置,司礼监少监秦葳又是老总管李怀一手调理出来的人才,机灵周全得很,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梅郁城心事总算放下一半,送走了几位,她又打算起另一半心思来,还好没有让她多等,午后白风展便来报说宣府的两千兵马到了,已经安顿在城外南大营,梅郁城心中一喜,拉着他匆匆用过午饭便骑马出了城。
到了南大营,梅郁城见了带队之人便暗赞纪横戈心思缜密——带领两千兵马前来与自家主帅汇合的正是纪横戈的老乡,同入军营的莱州将领南麓,其人隶属步军营,作战机智勇猛,已经积功升任千户,最特别的是他很擅长带水军,虽然在宣府并无用武之地,但也曾为纪横戈引荐,为宣府兵士讲述过水战和海战的关窍,因此梅郁城对他印象很深,此时看是他带队前来,自然欣喜。
一切准备停定,时间便仿佛过得快了起来,转眼到了十月初一,承明帝起驾,在百官恭送下,领工部、礼部、太常寺相关官员,十二监部分随从宦官贴身内卫三十人及宣府卫两千兵将,浩浩荡荡五千余人自后海登船,沿通惠河一路往东,在天津卫换了大船入海,南下登州卫。
梅郁城身负戍卫职责,所乘的战船便紧紧跟在御船右侧,错后小半个船舷的位置扈从前行,更是一日三次地被承明帝招上船去叙话,随行众人看在眼里,又是安国郡主“独得圣宠”的证据,唯有梅郁城知道,自家皇兄就是闲得难受——自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何况承明帝召她过去也不是没事儿闲聊。
许是为了避嫌,每次承明帝都是召见梅郁城和温律二人,众人都觉得温律是陪着梅郁城去的,唯有在船舱中聊天的人才明白,真正的情况恰恰相反。
这一日清晨,梅郁城和温律又被招到了御船上,船队最后压阵的战船收到消息,正准备放小舟到前头船上议事的二人无奈只得作罢。
船舱内,白风展给裴昭倒了杯茶,看着他皱成“川”字的眉一阵无奈,一笑开口道:“要我说将军也不用着急,左右咱们要报的都是寻常事情,写封书信让传令兵送去给主帅,待她晚上回来也就看到了。”
裴昭面前舒展了一下紧皱的眉头,笑了笑:“是啊,就是担心天天面君,她太过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