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元和帝亲来探视,仔细询问了饮食汤药,见她面色苍白不由愈发心疼,连连道:“好孩子,受苦了,都是朕的不是,不知那是个蛇蝎贱人,幸好你存了命,不然姑父岂非愧疚一辈子。”握瑜也哭的像个娃娃,淌着泪,模样楚楚:“谢姑父垂怜,瑜儿不疼,只要表哥无恙就好,只要表哥安好,瑜儿粉身碎骨也无惧。”她想着,皇帝至情至性,也许,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元和帝明白了她的心意,叹着气道:“你倒对他痴心一片,也是了,你们青梅竹马,朕早该想到的,怨不得他将你抱回了含章殿,这番深情挚义,于他也算珍贵无双,可惜了......好孩子,你一向兰心蕙质,该明白,他将来是要肩负社稷大旗的,扛日担月,责任重大,这婚姻便不能随心所欲,若你实在难弃痴心,只能屈居妾妃,你们可以私下定了终身,朕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家长,待日后他上了位再册封名分。若你不愿,朕封你一个郡县,另觅青年才俊为你赐婚,时日久了,许是也能忘了他。”
握瑜暗自磨了磨牙根,心头已酿了恨意。面上依旧凄楚婉婉,细细地啜泣,哭的泪儿滚滚:“姑父,瑜儿忘不了......瑜儿好难过......瑜儿自见到表哥第一眼便铭心刻骨......”
元和帝拍拍她瘦削孱弱的肩,劝慰道:“朕懂,好孩子!这是没法子的,谁叫他生作了天家的孩儿,这情便只能委屈,朕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你即如此在意他,想也不在乎那虚荣名位,这四妃也是极贵重的,只奈何生了孩儿不能作为嫡子,能与他厮守,也算圆满。”
握瑜点点头,哭的一片坦率欣慰。“便是没有名分,瑜儿也心甘情愿。”
待皇帝圣驾走后,抱膝坐在床角,眼中早无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刚烈的坚毅。
未到最后一刻,她不甘就此认输,心中又有了别的谋划......
母亲怀她时罹患了不知名的症候,终日腹痛难忍,切过脉的医者都说,这是恶疾,为保性命应落了胎儿,终止妊娠服药治疗,母亲已生了姐姐,奈何没有子嗣,心心念念想诞下嫡子,终究没狠得下心。那疾患与胎儿争夺气血,人日渐消瘦不已,强撑到生产,落了胎一看竟又是女儿身,且如病猫崽子一般瘦小羸弱,失望之下,人又添了病,奄奄一息两月,断了气。
小婴儿苍白多病,却日渐出落的容色出挑,有种病西子般弱柳扶风的美丽,自记事起便在病榻上听着外头爆竹声声,过了一个又一个年节,养到总角之年才好一些,医者委婉地说,不是个长寿的命数,怕是活不过三十五岁。
后来,父亲又续娶了新的主母。
因着姑母的前车之鉴,父亲处处约束继母,将两个美貌女儿奉若掌中珍珠,含在嘴里,捧在心尖,衣食俱是上等,重金聘请当世闻名的女夫子和宫中告老回乡的嬷嬷教习诗书礼仪,到比后生的儿子还重视。
她懂得父亲那点子心思。
她恨毒上天没有赐予康健体魄,从第一天读书她便知道自己过目不忘,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肠,世所罕见的聪慧,她起誓,自己这短命的三十五年定要活得载入史册,流芳上世。
一个月后伤愈,太子巡行归来,见她已是昌明殿的司计女官,专司御案诸事,因皇帝眼疾愈重,她便开始奏疏邸报,各州各府大事小情,一概过目皆不忘,并整理批注,化繁为简成册,省了皇帝许多功夫,成了日常处理事务的臂膀,颇得信重,被赞为当世罕见的奇女子,白家尽出巾帼传奇。此后,凡有朝臣内议也不避她,昌明殿所有竹简书籍放在什么位置,何时读过,有何注解,皇帝需要时,只一个眼神,就可娓娓道来,朝中何年何月发生过何事,百官升迁履历,一应对答如流。
有一天,在朱雀楼阙上,皇帝对太子说,握瑜和曹家姑娘之间,他动摇的很厉害,握瑜这样的女子才是人中之凤,将来可做贤内助,堪为女中丞相,天下再无人可匹及。
太子静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儿臣听父皇的。”
皇帝最终没下了决心,曹家的威望不可撼动,皇室悔婚,怕是会被天下文儒笔诛讨伐。
两年后,元和十三年,太子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