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是一个梦幻的地方。不论哪一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堪舆图上都会给西方广阔的土地抹上一片深深浅浅层次模糊的青绿,用墨笔重重写上草原两个字,它代表了雄图壮志者毕生不能征服的目标,也代表了厌世悲天者跂而望之不沾红尘的方外地。可是人们不能指出一个界限分明的地方来,告诉别人,此一去即为草原。往往行人迎送,不过挑选一个看来稍稍广阔的地界,于黄土苍凉高台散乱出置台办酒,一饮风尘。多少年来,人们只知道有草原,却永远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从一片土地算起,就是草原真正的广袤天空。
草原常给外人一种迷惑的幻觉,总以为翻过昆仑山,走过中安城往西看过了荒丘沙漠看到一片青绿的原野,就是草原。虽然十年前,草原国人确实是从这里走入中原,可是人们却告诉他,这不是草原,草原在深处。
但是没人给出更确切的描述,究竟多深处才算草原呢?这个答案大概只有草原国的人才知道,或许阳汉秋也知道。数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舍家弃子涌入草原,却从没有一个人回来过。十多年前阳汉秋被三千梁军精兵追入草原,就在这一片疏阔的原野里,堆积成一片肉山血海。草原的神秘令人着迷又畏惧,高风笑站在这一片绿野的土地上,或许是多年前的杀戮给这片土地带来了足够的肥料,野草漫过高风笑的膝盖,他解下面纱,轻风吹过来,不再扬起割破面颊的沙尘,一阵绿涛波涌,他不禁张开双臂,大叫起来。
草原在深处,高风笑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他解下扣在腰间的佩剑,牢牢绑在身后,然后一步步走进去。
头顶上只有丝缕的云烟,高风笑戴着斗笠,一步步走进原野,此地天高地广,他一眼就看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悠然荡着三三两两的马匹。
高风笑一开始走得很慢,越往里走,步子渐渐加快,等回头望来路只能看见蓝天红幕之下黄沙一线横亘在天角时,他便从一个草原之外的游子摇身成为地地道道的草原人。故乡一词就像是一个咒语,未曾念叨时,男儿去国十多年四海都是家乡,有人偶尔问及来处的山水风物,在脑海里不过是隐约的一大片笼统的模样,无非是一色的天与水,一般的人与事。唯有道再次贴近它时,心中脑中不自觉回荡着乡音回荡着对故乡的呐喊,那时候才有近乡情怯的感觉,所胆怯的千千万万竟使人驻足不前,又促使着他愈发急切想要回到故乡去。起初是陌生的游子,仿佛所归来的地方除了一个空洞的名字与记忆相同,其他风物易改岁月消磨没有一点当初的模样。行走到深处,脚步从拘束到开放,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带着故乡烙印的种种细节就被唤醒,故乡也就从岁月的故事里活过来,他就又成为草原里最不羁的儿郎。
高风笑被阳汉秋带出草原时才十岁,有时他也会抽出一点无聊的时间回忆和想象着回草原的路。一切都从这一片埋葬了三千尸骨的土地开始。
走过这一片水草丰茂的土地,高风笑走近了他先前看见的马群,一个牧民骑马走过来,向他吆喝着。高风笑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属于草原的方言,他歪着头,刚想要回话,然后发觉自己说了十多年中原话,一时间竟然忘了要怎么回话。高风笑站在那,斗笠遮住了他的容颜,那人骑在马上绕着高风笑不停打量,口中念念有词,良久不见高风笑有反应,便有些不耐烦,扬鞭就要挑开斗笠。
高风笑一拍脑门,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赶在鞭子落下来之前亮出来,牧民弯下腰,看着悬在空中的那一块白玉佩,那一匹马吊在空中,风吹过红线,将玉佩吹得来回晃动,牧民看清了玉佩的模样。脸色大变,立马丢下鞭子跳下马跪在地上,牧民将头紧紧贴在地上,高风笑愣了一会,可是一时间又没法和他交流,只得随意挑了一匹马,跃上去,扬长而去。
那牧民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再无声息,这才慢慢站起来,遥望着高风笑远去的方向,再回头看他来时的方向,感到十分纳闷,这几年王都里没有任何消息提到有王公出巡,这位小公爷怎么从外面回来?